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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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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静安

苏静安

 

《艳鬼》摘录

  1. 一生罪孽滔天,活该不得旁人哀怜。能对他温柔相待的人寥寥无几,梓曦是第二个。
    初到魏王府,人生地不熟,是梓曦领着他融入众人当中,平生第一次与人团团围坐喝茶聊天,慌张得不知要把手脚放到哪里。梓曦为他解围,一手揽着他的肩,好似兄长。除了晋王则昀,第一次和旁人说这么多话,颠来倒去,自己都不知要说些什么,梓曦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盅微笑着聆听,雾气背后的脸上,表情柔和仿佛庙堂里端坐莲座的菩萨。若说是晋王则昀为他驱走了孤单,那么梓曦就是那个带他走入人世的人如同父亲,如同兄长,如同老师。
    在后宫中见过太多险恶面孔和丑陋心肠,这样的梓曦,实在不愿见他悲伤。
    难道就不能另选一个对象?  
    你说,我二哥舍不得他的。你说,我只是想拖延二哥的脚步。你说,桑陌,我在等着你回来。 
    哀伤的笑声回荡在屋子里,桑陌望着黑沉沉的屋顶,笑得两眼湿润:「我对他说,若是欺骗他,将来必定千刀万剐。他笑得那么开心。哈……他走开之后,我就把药瓶放到了他的床底下。」 


2  夜半,四下无人,悄悄在后院一角点起一小簇火苗,把白天路人遗留在路边的破碎的锡箔纸小心地折叠成元宝模样,然后一一点燃,飞散在半空的银屑晃晃悠悠落到了肩头,也懒得去拍,带着烟尘气的檀香味道其实也很好闻。
    既然没有人记得,那就自己牢记着,没有人祭祀供奉也没关系,自己烧给自己也是一样,无非是做个样子,差个一星半点也不会怎样。薄薄几张碎纸很快就化为了灰烬,果然,不是给自己用的,丁点挂念也不曾感觉到,年年都是如此,偏偏年年还都不死心,真是……低叹一声,桑陌拍拍手,起身,回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空华。

4   眼前的景象水波般荡漾起来,周遭的环境不再是明湖,而是一间阴暗狭小的斗室,对面的男人一脸血污看不清模样,他大声喝骂着,脖子伸长得似乎快要将喉头撕裂:「桑陌!你丧尽天良!桑陌!你不得好死!」 
    桑陌记得他是谁,京兆尹周大人,刚直不阿的再世青天,大贤良,大忠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却也太直硬,迟迟不愿追随声名日盛的楚则昀。 
    晋王说:「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他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那就安个贪赃枉法的罪名吧,拘禁在他曾一手掌管的京城大牢中,连狱卒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手下。其实只要点个头就没事了,他依旧做他万民称颂的周青天,大理寺的官位都给他留着呢。三轮鞭刑过后,被折断双手双脚的他却倔强得不曾将头颅低下半分,周身皮开肉绽,不见一寸完肤。至死,他的头颈都是直的,双目圆睁,用尽一切方法都不见效。于是就用匕首刺进自己的手臂里,一遍、两遍、三遍……直到鲜血滴答而下涂满他的整张面孔。许是尝到了奸臣的鲜血,他终于闭上了双眼。 
    胳膊上突如其来一阵疼痛,仿佛重温当年自残的场景,明明不见兵刃,臂上绽开三道血痕。
   「那个人就快到了,我可不敢浪费时间。你有本事就过来把人抢走,晚了,他的心就是我的。」   
    桑陌暂时因疼痛而回复一丝神智,缭乱的指甲已经抵到了南风的胸口。   
   「他来了也不会插手。」忍痛再上前一步,脚下的水草缠得愈紧,女鬼的幻术再度来袭。
    布置娴雅的花厅,对座的人蛾带高冠,应该是个读书人,却神色焦灼不见了读书人应有的潇洒。这是翰林院张大人,一代名士,儒林之首。天生一手好文采,却不咏花,不颂竹,不写风月,洋洋洒洒一篇千字文直斥晋王无德挟天子令诸侯一手遮天。这有什么难 办的?读书人好风流,某日街口边他便会遇上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姐。不知不觉遇上几位好心人,不知不觉就喝醉了,不知不觉就进了人家的闺房……翌日一早自会有小姐的父兄撞开房门将他痛打一顿。彷徨无措担心清誉受损的时候,晋王府自会有舌灿莲花的媒人来为他保媒下聘促成一段金玉良缘。
    只是今后,他的笔下便只有仿佛周公再世的晋王爷,握发吐哺,天下归心,高风亮节得连桑陌都快不认得。许久许久之后,偶然同他擦肩而过,他还是高冠蛾带,却不再潇洒从容,无人怜悯他的落魄,儒林中有人提起他,俱是一副鄙夷模样。他说:「桑陌,我恨你。」
    疼痛来自于指尖,好似用竹签将指甲齐齐撬起,这是在惩罚他毁了一个人的才华。  
    桑陌努力地睁大眼睛,看到女鬼的指甲正慢慢地嵌进南风的胸膛里:「桑大人,你忘了,我们是旧相识,你的事我都知道。」  
    咬紧牙关一步一步上前,女鬼的幻术窥到了他的内心,逼着他重温一遍。许多故人,有些已经忘记,有些却还记得。在他的酷刑之下,或是死不瞑目或是低头屈服。一路走来,一身伤痕累累,两手沾满血腥。始终在愧疚,始终在追悔,每一次鞭子落在别人身上,痛楚就一直烙印到骨血里。 
    纠缠住脚踝的水草已经攀爬到了全身,不断向里勒紧,压得桑陌快要喘不过气,幻象中加诸在他人身上的刑罚一一返还到自身,气血上涌,嘴角边流下几缕血红。终于走到了女鬼面前,南风的胸口已经开始流血。缭乱怜悯地看着桑陌被水草绑住的双手,咯咯地笑:「你的手举不起来了,你来晚了。」   
   「凡事不要太得意。」桑陌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缓缓地,水草嵌进了衣衫里,皮肤绽开了,血红的颜色丝丝缕缕地沿着水草的藤蔓游走,水草却还不断地向里收缩着,不对,应该说,是桑陌的双手还在向外挣动着,伤口越来越深,能看到颜色鲜嫩的血肉,再接下来或许能看到白骨,然后可以想像,白骨会被勒断…… 
   「你……」女鬼停止了动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桑陌僵硬紧绷的脸终于有了变化,他笑了,甚至还冲缭乱眨了眨眼睛:「我疼习惯了。」  
    愧疚是一把刀,经年累月地切割着你的心。连心的疼痛都可以忍受,身体又算得了什么? 

4   则昕或许不是最出色的皇子,可他是庆帝最喜爱的儿子。同样为龙子,光凭这一点,彼此的处境就是天差地别。    则昕不娇纵不高傲不盛气凌人,生就是一副好性子。众兄弟都不理你,他笑吟吟叫你一声皇弟;只有他肯在太傅责罚时替你开脱;只有他会记得出游时叫上你,替你在庆帝面前讨一份应有的赏赐……则昕亲和,则昕温柔,则昕善良,更重要的是,则昕仁慈。他不争权不夺利,不拉拢朝臣不结朋营党。藏污纳垢的官场里,谁都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只有毫无心计的则昕皎洁干净,好似佛祖跟前的一朵白莲花。而这些恰恰是你四皇子则昀从来都没有的。起初想要父皇对他的宠爱,后来是他的好脾气,再后来就是他的人、他的心。欲望总是这样步步升级,直至完全将人吞噬。对于毫无准备的则昕而言,朝堂之上除了将他一手扶植的你,他还能依靠谁?楚则昀,你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得意。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毫无预兆地,桑陌忽然回过头,空华看到他凌乱的妆容下不断抽动的嘴角,「你一直说你要天下,我帮你。可你呢?你要的从来就不是天下!」  
    梓曦死了,刚直不阿的周大人也死了。还有很多人,或被牺牲或被丢弃。到头来,我抛却良知抛却生死换来的天下,于你而言不过是件转手就要送人的礼物。怎能不怨恨? 

5  「你说,我要什么都可以?」  
   「是。」   
   「如果我要你每年冬至都为我烧一份供奉呢?」 

6  「三百年……尘世中的誓言最长不过三百年,三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往昔烟消云散。」只听空华慢慢说道,「如果这一次,她儿子还是不来,你将会如何?」 
    他又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明明空空如也的酒壶里倾倒出满满两杯佳酿,一杯置于桑陌的空座上,一杯却被他擎在手中。   
    桑陌闻言,止住了离去的步伐,却始终不肯回头:「不会如何。」 
    身后,空华再度叹息:「要如何你才肯真正信我?」  
    桑陌道:「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分别?」 

7  「奸诈宵小之徒我见得多了,就没看过你这样的。说是为名,不过得个恶名;说是为利,桑大人是出了名的一无所好,从没听人说起过你喜欢什么,倒是旁人的嗜好,被你打听得一清二楚。」 
    桑陌将碗里的芝麻糊舀起又倒下,讪讪说道:「我好权势呀。」  
   「呵呵呵呵……」老夫人却哈哈笑开,震得窗外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你若爱权势,便不会是那个一无所好的桑大人。」    
    怪道当年她能以一介女子之身于军中立威,除了一身过人的胆识更是因为这一双体察入微的眼睛。  
   「桑大人,你到底是图什么呢?」她还是闲淡宁和的语气,连眼角都不曾瞥过身边的桑陌一眼。 
    桑陌低头看着勺中浓黑黏稠的糊状物缓缓地落进碗里,熬得太浓,荡不开半点涟漪:「不为名,不为利,不为权势,除开这些,我还能为什么呢?」 
    身畔的老妇了然地垂了眼:「若是哪天不图那个了,就到靳家来吧。做错了总要受点惩戒,这是逃不过的。不过有我靳家出面相保,想必也不至于把你为难得太过。」 
    手中的碗里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她转过脸来,隔着迷迷蒙蒙的烟雾,一张已经布满皱纹的脸微微地笑着,眸光严厉却不失慈爱:「老婆子我年纪大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桑陌死死地抿住了唇,却怎么也不能克制住向上翘起的嘴角:「这话,三百年前您也说过。」 
    事隔三百年,每一次听到她这么说,已然波澜不惊的心底还是能升起滔天巨浪,冲得浑身颤抖,眼眶酸涩得不得不深深低下头,把脸埋到胸前才能掩饰自己的失态。从未想过何处会收留这样的自己,一身骂名,两手罪孽。古来奸臣总是不得好结局,凌迟、腰斩、车裂……他早已做好准备。不落得这般下场,又怎么对得起晋王府密室里的那些铮铮铁骨?可是,眼前的老妇人居然说要庇护他,那是靳家,一门忠烈的靳家,天子跟前第一大保驾臣! 

8   残妆剥落,这只在人前嚣张无礼放浪形骸的艳鬼有一张如圣人面前最矜持的学生般的清秀面孔,最适合不过在幽篁竹间谈文煮茶调琴弈棋,而不是徘徊世间饱受摧折。空华捧起他的脸,吻上他泛着青白色的嘴唇,用舌头耐心地叩开他紧咬的牙关,细心地舔过他口中每一处。怀里的人没有如往常那般抗拒,只是柔顺地接受着,生涩而安静,乖巧得近乎麻木。唇舌相触,齿间亦是满满的酸楚滋味,越吻到深处越觉心酸,身体深刻地怀念着什么,心底却空虚得只能借由辗转的唇瓣和相缠的舌来求得片刻满足。   
    桑陌、桑陌,楚氏皇朝再也回不来了,梓曦、则昭、则昕、小柔……谁都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仇怨也好,恩情也好,谁负了谁,谁欠了谁,一切都归罪于谁……只有你一个人记得,苦苦被过往纠缠,却没有人会来同你辩个明白,守候于苍凉岁月的痛苦莫过于此。   
    手指抚过他无论怎么吻都无法显出丁点血色的唇,空华在他灰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忧伤:「桑陌,我想记起你。」    
    记起当年的你,当年的竹马之谊,当年的相伴相依,甚至当年的貌合神离,当年的丑恶算计。不能只让你一个人留在那里,让你一个人负担所有的爱恨,承受所有的责罚,忍受所有的寂寞。至少有那么一个人能陪着你,陪你一起回忆从前,陪你踏遍从前所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陪你谈论你所记得的每一个人物,让你不再孤单,不再寂寞,不再是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桑陌,我想看你真正的笑颜。 

9   一年又一年,牵挂着儿子的老妇总是在下雪的夜晚敲开晋王府的大门,她不记得时间的流逝、朝代的变更,连当年的往事都忘了大半,谁是谁非对她并不重要,她唯一在乎的就是儿子出征时许下的要来接她回家的诺言,只是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这场等待一等就是三百年,而那扇总是紧紧关闭着的院门却从未打开。三百年一过,一切山盟海誓灰飞烟灭,纵有再多的坚持与执着也随之烟消云散,实在是不甘心,「靳烈从未来过。我在人间找过,却找不到他,鬼众中也没有他的消息。」   
   「可叹的是,靳家一倒,楚氏离亡国也就近了。」桑陌把书册放回到空华手边,神色疲倦,「冥冥中,果然一切都是天注定。」     
   「你答应她,一定会让她见到靳烈?」依照他的性格,必定曾对靳家老夫人许下过重诺来作弥补。空华见他走,急急追问,「你到底许了她什么?」

10  「这是……」盒盖被打开,看不到什么金光冲天,烟雾缭绕,只有一个生满铁锈的长枪枪头默默地躺在里面。靳老夫人惊讶地站起来,不断摇头,「靳家家传的长枪。」  
    她几次想要将东西取出,却双手颤抖得几番捧起又掉落:「烈儿……我的儿……」脸上一片湿润,她喃喃念着儿子的名字已无法再说出更多。   
   「其实他也一直在等你。」空华把枪头交到靳老夫人手中。随着泪水的滴落,只见被锈迹层层裹住的枪头上竟循着泪滴的痕迹绽出道道裂痕。指腹过处,铁锈片片剥落,内里的枪尖依旧银亮如雪,仿佛三百年来仍旧有人日日将它擦拭,锋芒锐利不可抵挡。  
   「他……在里面?」老妇睁大双眼看向空华,急切而又不敢相信。 
    空华引着她的手在枪上抚过:「母子连心,靳将军是否在里面,您再清楚不过。」 
    泪水如决堤之水不断涌出,她身躯颤抖得愈加激烈,除了将儿子的名字一唤再唤,其他再无力开口,只将嘴角不断向上牵动:「烈儿……」   
    伤心处,指下不禁用力,锋利的枪刃立刻在手指上划出一个口子。滴滴血珠滚落,却不晕开,竟齐齐向枪中渗去。须臾,几丝青烟自枪尖缕缕升起,先团做一个大团又挣动出几个小团,形态几经变换,依稀展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老妇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人影,脸上悲喜交加,堪堪就要晕厥。粗犷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及至被甲衣裹住的全身,人影越显清晰,是个白衣银甲手持长枪的年轻将领,左脸上淡淡一道疤痕却难掩堂堂的相貌和一身威武气概。   
   「母亲,一别经年,孩儿不孝,未能承欢膝下。」他双膝跪地,俯首便要磕头,却被老妇急急揽在怀中,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三百年来,他一直在枪里?」退到一边的桑陌垂眼看着这一幕,不擅在人前坦露心绪的艳鬼又用脂粉来遮盖自己的表情。  
    空华站在他身旁,转头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当年靳将军客死异乡,本该就此魂归冥府,而后投胎转世。只是他执意要见母亲一面,便借寄在家传长枪中,被一路送回京城。只是没想到靳老夫人闻听噩耗便追随他而去,两人就此错过。」 
    不想,一错就是三百年。年迈的母亲在大雪中一年又一年地苦苦等待,他寄身枪中,不知日夜交错,不觉光阴流逝,一片黑暗中每每念及老母,何尝不是忧心如焚,饱受煎熬?人间至情莫过于骨肉相连血脉相通,只是爱愈深,心愈乱,再回首,彼此惊觉擦肩之恨。 

11  「当年你曾说,要一直陪我直到我儿来此接我,我孤单,你亦孤单。若我儿一年不来,你便孤身一年,一世不来,便寂寞一世,无妻可伴,无子可依,无父母怜悯,无兄弟相帮,世世漂泊,一人终老。其实何苦呢?」慈眉善目的老妇将他强作的伪装一一看在眼里,抬手来将他散落鬓边的发放入耳后,「旁人因你家破人亡,你自己亦是无家可归,你的诺,当年便已应验。苦苦陪我支撑三百年,足够了。往后,终有人能将你好好对待,该放手还是放手吧,忘记未尝不是解脱,归根结底,执着才是最苦。」 

12  人群中央,众人的起哄声里,南风缓缓将新娘的盖头挑起。乌发挽作飞天髻,面上一双逐烟眉。额间一点桃花钿,一抹浓红伴脸斜,她抬起头来,目光流转,红唇勾起万千风情,涂着鲜红蔻丹的素白玉手徐徐抬起,衣袖滑落,露出腕子上孤零零的一只细金镯:「三郎……」  
    妆妃。 
    「你还认得我?」她抚着南风的脸喃喃问,像是怕口气再重些,眼前的人就要被吹走了。
     小书生愣愣地点头,体贴地执着她的手要将她扶起。她却一意昂着头,不肯将目光从他脸上挪走分毫:「你要娶我?」    
    这话问得奇怪,一室嘈杂陡然寂静,南风一时不知所措,呐呐答道:「是啊……这不都拜堂了吗?」  
    妆妃的眼睛湿了,满头珠翠光华灼灼,映着一张神色复杂的脸,再三重复:「你当真娶的是我?」  
   「当真。」他道,却是满脸郑重。
   「从前,你看的总不是我。」她红着眼睛将一张红唇勾起,嘴角却在颤抖,一时,悲喜交加,唯有飞身扑进南风怀里:「我终于找到你了。」两行清泪划下,滴落在南风肩头。   
    小书生惊愕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是谁先喝了声彩,叫好声轰然而起。大庭广众之下,一贯羞怯的南风抱着他的新娘,一手拍着她的背,百般温柔安抚:「好了,别哭了,把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两情依依。 
   「真好。」角落里的桑陌喟然感叹。    
    空华笑而不语。
    桑陌续道:「你圆了她一个梦。」 
    堂上,新娘哭得梨花带雨,南风用红帕为她轻轻拭去。她执着他的手腕追问:「你为何会喜欢我?」 
    南风说:「喜欢就是喜欢了……还有什么为什么的道理?」   
    她不依,苦苦追着一个答案。    
    小书生挠着头说:「我……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熟悉。」有人笑开,真是一句被真真假假说了千遍万遍的句子。  她却哭得更凶,泪珠滚下,牵着丈夫的手在脸上狠狠地擦。红帕掉落,南风愣住了,只见得她一张绝色倾城的脸被泪水洗得泛白:「那现在呢?没了眼角下这颗痣,你还觉得熟悉吗?」  
    曾几何时,裹了一身狐裘的女子笑吟吟地点着自己的右眼下方:「我也有个妹妹,和我是一母同胞呢。看,我这儿有颗痣,她没有。」  
    其实,她说谎。  
   「眼角下有痣的才是妹妹妆妃,没有痣的是姐姐华妃。」桑陌敛下眼淡淡道,「妆妃得怀帝恩宠,华妃……处境怕是同冷宫无异吧。」  
    这是如何身世哀凉的一个女子呢?生就一副倾国倾城貌,却并非无双,还有一个更多才多艺乖巧秀好的妹妹。不过差得那出世时的一刹那光阴,妹妹就更得父母怜爱,做姐姐的就得让着哄着。父亲不过是个小吏,供不得她们这一双连城壁,只得一个着旧衣,一个穿新裙。其实她们是同样的年岁啊,妹妹想要的,她也想。屈指算一算,让了无数次,她不过只讨得将那只细金镯多戴一天,真是……这委屈只能往肚子咽。 
   「先遇上你的明明是我,你不过在下山时才瞥了她一眼……」再退再让,平生总会有不能退不能让的东西。谁曾想,情爱本不是讲究先来后到的。终是乖巧可人的妹妹会讨人喜欢,也更配得上蝉衫竹架的他。往后的日子啊,一次次隔着窗户看到那龙辇晃悠悠地行来,走到近前,却是一拐弯抬进了对面的宫门里。就这样看着、看着,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看着对面宫门里的恩爱情浓生死相许,看着那个自己喜欢的人对着那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说喜欢。 
    不过是少了那一颗痣,一颗痣而已……真是怨恨……所以,就自己把这颗痣点上。这下,该能寻到他了吧?哪怕是偷。     
   「她本不是妆妃,任她添上了痣将自己当作妆妃,也永远看不到已经转世为南风的则昕,更休说让南风爱上她。」空华微微点头,这件事,他早已查明。     
   「所以你帮了她一把。我猜,也是在那颗痣上做手脚?」  
    什么张家找教书先生、张家小姐招赘。城中原就没有什么张家,这济济一堂的人群里,除了肉眼凡胎的新郎,没有一个大活人。不过是他冥府之主为了让华妃甘心交出刑天而布下的一场戏,也只有南风那个书呆子才会傻傻地信。 
   「嗯……施了些小法术。」他神色坦然,供认不讳,只对华妃擦掉痣的举动大惑不解,「若不把痣擦掉,她可以和南风恩爱一世。现在,既然法术破了,自然南风也不认得她了……」   
   「呵……」艳鬼闻言,轻蔑地笑出了声,大胆地伸了手去抚他的眉头,侧过头来问,「你知道何为爱恨?」    
    空华不答,瞥眼瞧见华妃缓缓自发中取出一支金簪。随着金簪的启出,美丽的容貌旋即如花一般枯萎,道道皱纹自眼角绽开延伸到整个脸庞。   
   「原来是用自身精血来包裹藏匿,怪道只闻见气息却寻不见宝物。不过,如今她精血用尽,也只有魂飞魄散一途了。」他冷酷地称赞她的精明。桑陌斜睨了他一眼,见他的神色因刑天现世而不再紧张,不觉脸上更添了一丝冷笑。     一夕间仿佛故去百年光阴,随着精血消散,华妃瞬间变成一副佝偻老妇的模样,只一双眼中盈满泪水:「你爱的终是她,如何都轮不到我。可是……我却想叫你好好看我一眼啊……」
    有什么破空而出,带着轻微的啸声,一脸茫然的书生愕然地看着金簪刺入自己的胸膛。一直落泪不止的女人终于在那双瞪大的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不再艳丽无双,不再芳华绝代,鸡皮鹤发,难看而丑陋,可是,右边的眼角下是没有痣的。她颤颤地笑,心满意足:「你我都没有下一次了,上穷碧落下黄泉,永不再见,真好……」
    神器刑天之下,纵是上仙也难逃灰飞烟灭的结局。 
    艳红的绸带从房梁上拖曳而下,浓浓地包裹起一室死寂。    
   「南风他……命中就是如此,我再护着他也改不过来。」一场大戏终于到了落幕时刻,艳鬼站在空华身前,「恭喜吾主得偿所愿。」如同那夜初见,风声乍起,屈膝伏倒在男人脚下,卑微得不能再卑微。旋即,却又忽然抬了头,笑靥绚烂如花。   
    他笑得太诡异,生生止住了空华去取刑天的脚步:「你……」   
    被重重搽敷在脸上的白粉像是承受不住他的笑般绽开了细细的裂痕。仿佛是崩落的面具,苍白的、黛青的、朱红的……所有鲜艳的颜色都掉落下来,艳鬼的妆容破碎了,露出了那张如圣人面前最矜持的学生般的面容。  
    桑陌说:「你还是不懂爱恨啊,楚则昀。」叹息声悠长婉转,尾音似是绕着他心头打了个转,空华眸光一闪。 
    一瞬间,挂满梁上的红绸化作重重彼岸花纷纷扬扬而起又如落雪般委地。隔着满目猩红,艳鬼缓缓站起,衣袂飘摇,只有那个笑清晰醒目。空华觉得,自己才是站在冥府大堂下的那个,而这只一身白衣的艳鬼正自高高的殿堂上垂眼俯视自己,灰色的眼瞳里盛满悲悯:「你……」  
    话音未落,黑色的发瀑布般披泄而下,他前一刻还立得如傲雪松柏,此刻竟向后倒去,白衣上开出比彼岸花更浓烈的红,在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金光,似是一支金簪:「你干什么我都猜得到。只有那块玉佩,我总弄不明白……不过,倒正能为我所用。」像是明白他的疑惑,桑陌贴心地向他解释。  
    急急向前一步将他接住,空华转头去看地上的南风,却见他除了胸口的几点血渍,其他余毫发无伤,想来只是昏厥了过去。随着胸膛的微微起伏,一方玉佩从襟口掉出,色泽碧翠,中央镂空雕成一个楚字,正是自己送予桑陌的那块:「你在上面施了嫁衣术?」  
    嫁衣之术,于器物上施下咒符再转而赠出,可将自身劫难转嫁他人,也可转而承受他人之危噩。厄运、疾病、灾劫,甚至亡故,皆在转嫁之列。果然是寻常鬼魅皆会施展的雕虫小技,浅显得居然让他都不曾料想。
   「彼此彼此。」他笑容不改,只是声调渐弱,灰色的眼眸亮晶晶的,「确实是难得的宝石,居然可以增加法术的效力。咳……不 然,光凭我这些微末道行,还真是难瞒过你冥主的眼睛。」 
    可否算是将计就计?顺着他的戏本把戏一路唱到现在,借着这出大戏来为自己讨些便利:「你若不唱这么一出,有些事我一个人做怕要多费许多功夫。定魂珠、张太医、靳家老夫人、华妃娘娘,该做的都做了,该了的心愿都了了。还有小柔……你在她的房梁上留下那一行万世如意的铭文,借你的金口玉言,以后她若再转世就不必再那么艰苦……咳,想想你我之间,各取所需,也是公平得很。」我的冥王殿下,从前我也是一介搬权弄术的奸臣呐。  
   「那南风呢?用你自己来抵他一命也是值得?」怀里的身体很轻,金簪没入了大半,杀气凛冽。空华用手掌按住他的胸口,却沾上一手粘稠。手指抚过他的脸,徒劳地在颊边涂上几道污痕,忙用袖子来擦,桑陌却偏头躲开。 
   「我欠他的便是一条命……」他口气坦然,似如释重负,「至于我自己的心愿……」  
    眼睛转了过来,灰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空华俊美无俦的脸,似是要看痴了。空华忍不住伸手去握他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根根手指都是冰凉,任是用温热的血水一遍遍涂抹都热不起来。他歪在空华怀里勾着嘴角笑,眼角高高吊起,灰色的眼瞳好似能漾出水来,乖巧安静:「我的心愿……」  
    拖出一个欲语还休的尾音,艳鬼神色勃然一变,猛地劈手挣开空华的禁锢,生着尖锐指甲的手掌径直抵上他的心口,分毫不差。眉间耸动,再添三分力,「嘶——」地一声,尖利的指甲划破了那袭万年不变的黑衣一路刺到最里头,隔着薄薄的肌肤似乎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  
   「我最想看的……」指尖应声一划而过,赤裸的胸膛前登时飞起一串血珠,「就是你后悔的表情!」 
    空华眉头微皱,待要再去捉他的腕,低头却见桑陌因这奋力一挣,精气几乎消耗殆尽,已是气息奄奄,却双目赤红,神色悲愤,唇齿间恨不能磨出血来。不觉一阵怅然,只感到胸前一阵火辣辣的疼蹿升而起,一路从肌肤之外一直要烧到五脏六腑之内,艳鬼的这一指甲仿佛是重重抠上了他的心:「桑陌……」方唤得一声却再无言以对。 
  「所以我说你不识爱恨啊……」艳鬼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一径叹息着,「我怎么总是妄想着得不到的东西呢?」 

13  「万物有价,何况人命?」   
    「人命作何价?」  
    「一命抵一命。」 

14  「你可还记得桑陌?」黑衣的男人轻声相问。  
    他正侧首听阎君说话,闻言转过脸,眼中依旧疑惑:「那是谁?」   
    他不记得了。如此漫长的光阴,生死簿上不知添了多少笔划,他哪里还能记得从前的爱恨纠葛?   
    空华又问:「那你还记得楚则明?」 
    他满脸莫名。  
    指甲往胸口再抠几分,黏腻的液体顺着手指流淌,面无表情的冥府之主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垂头看他:「他灰飞湮灭了,再无来世,再无从前。」  
    无声地,始终泛着修道者般平和气息的脸上缓缓滑落一行泪水,阶下的男子怔怔地看着指尖的湿意,惊骇不已:「我……我是怎么了?」   
    空华只是看着他,耳畔是阎君万年不变的冷漠宣判:「你今生广结善缘,积下万千功德,赐你来世深厚福泽以作褒奖,你好自为之吧。」  
    鬼卒应声上前要将他带离,他踉跄走出几步,猛然回头:「楚则明是谁?」已是泪流满面。   
  「你忘记就忘记了吧。」

15  那年冬天,下完了最后一场雪,却不见你归来。我守在则昕的病床前,莫名地想起夸父追日的故事,则昕是骄阳,我便是永远逐不上骄阳的夸父,心怀执念,最后陷进了执念里再出不来。 
    后来,则昕死了,他深爱的妆妃自殉在他榻前,我下令将他们合葬。   
    再后来,雪融化了,他们在雪下发现了你的尸骨,我没有去看。我搬回了冷宫,常常望着那扇已经落了漆的宫门想,等一等门开了,桑陌就会站到我面前,如同那年初见,早春时节,湖畔垂柳依依。   
  「桑陌,其实你早就赢了。」男人附到桑 陌耳边轻声道,态度亲昵,远看好似是一对情人在分享一个属于彼此的秘密,「那天晚上你没有听错,我……想和你重新来过。」  
   救活则昕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等到则昕痊愈的时候,我想交还王权,我们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好,朋友、兄弟,或只是结伴同行的路人,怎样都好,只要我们两个还在一起。你,却抛弃了我。 
    史书上记载,那年,楚怀帝驾崩,妆妃自殉榻前。传闻,奸臣桑陌死于荒野。一夜,楚氏宫室突起大火,火势自冷宫而起,经久不熄,摄政王楚则昀薨。  
    桑陌、桑陌、桑陌……原来这就是佛祖所谓的爱恨。则昕是我的求不得,而你,却是我的舍不得。求不得,不过痛彻心扉,焦虑难安。舍不得,若硬舍去,便是失魂落魄,不惜性命。 

 
   「桑陌,我记起你了。」曾经说过,想要记起你,这样,就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你。空华微微地笑了,颊边还挂着泪痕。抚着桑陌脸颊的手慢慢下滑,握住了插在他胸口的金簪。刑天的杀气割破了他的手指,两人的血液便混到了一起。    「上一次,是我疏忽,叫你侥幸赢了。」他低头在桑陌耳边亲昵地低语,像是说着世间最温柔的情话,「但是这一次……绝!不!」  
    语调陡然升高,他双眉倒立,手腕顺势提起,竟将金簪迅速从桑陌体内拔出。血花飞舞间,几点萤光闪闪,三魂六魄随同四溅的血珠一同疾速射向远方。屋外的夜鸦纷纷嘶声尖啼,扑翅跟从而去。 
    随着魂魄远离,桑陌的身体顿时失了生气,只有双眼还讶异地睁着,似乎依旧不敢相信。 
    空华把刑天收进袖中,抱着他慢慢站起,屋外的天已经黑了,一弯弦月斜斜地挂在天边,凡间的夜晚平和而静谧:「桑陌,我们再赌一次吧。我将我的所有压上,赌你的爱恨。」 



16  「不妨再多告诉你一些。起初桑陌一直在奈何桥边等你,可惜,你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不记得他了,更休说什么后悔或是悲伤,他以一死来报复你,愿望却落空。呵呵呵呵……真是个死心眼的人。那么不甘,去偷了冥府中关于楚氏一族的记录。又有什么用?那里头记录的不过是各人的善恶而已,至于爱恨……你冥府之主尚且不识得,又哪会记载这种东西?他白挨了一场剐刑。」 
    她转过眼看着空华不见悲喜的表情,嘴角带笑,仿佛是在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本不是艳鬼,是我以幻术诱他杀了转世的楚则昕,这样,他永留人间,再忘不掉过往。我等着看你们如何重逢。」  
    言听至此,空华蓦然挑起了眉梢,女鬼迳自笑着:「那时,他刚受了你一场千刀万剐,烧了偷来的楚史咬牙切齿。你不知他心中到底暗藏了多少恨意,不过自我的幻术中见了你先前强吻则昕的场景,居然就将转世为乞丐的则昕开膛剖腹,生食其心。真是好手段。」  
    语调一转,她却忽而面露狰狞,口气愤恨:「只是没想到原来转了世的帝王身上还会有残余的龙气,我漏算了这一点,反倒便宜了桑陌,平白无故送了他五百年的道行,否则我又何须苦等如此之久!」 
   「他总是做一些没用的事,人家都不记得他了,他还记着欠了人家什么。错已铸成,又能弥补多少?笨蛋。其实,他自己也明白……头几年他还会说起你,后来,我以为他已经忘了,原来也没有。」深吸一口气,手指绕着发辫,她絮絮说着,语句杂乱。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直任由女鬼絮絮叨叨的男人突然说话了,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四面石壁的宽广大厅中回响,却又飘渺好似叹息,似乎是在说给自己一个人听,「坏得不彻底,恨得不彻底,对自己却狠得彻底。」  
   「他对自己越狠,才越伤得了你。」缭乱闻言,勾着嘴角笑,低下头数腕上泛着萤光的珠粒,「爱而不得的滋味如何,我的冥主殿下?」  
   「你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空华扯开了话题反问。  
   「告诉你一些你应当知道的事。」  
   「为什么?」   
   「给你一个醒着的桑陌。」  
   「然后?」   
   「叫你欠我一份人情。」   
   「条件?」空华稍稍调整了坐姿,平声问道。 
    她却不急着做声,自阶上缓缓站起,收了一脸笑意,一双翠绿的眼睛直直射向空华:「麒麟角。」  
   「狂妄!」碧青色的鬼火腾升数丈,壁上重重鬼影,十殿阎君齐齐怒喝出声。  
    龙爪、凤毛、麟角。三界再稀有不过此三件事物。上古神族如今凋零殆尽,后人屈指可数。天帝一脉为龙,天后乃凤族之后,而麒麟后裔,当今唯有冥主空华。好一个大胆的水鬼,孤身涉了忘川而来,竟然是来讨他额上的独角。     「你乃上古神族麒麟之后,而今世间麒麟一族唯你幸存,我要讨麒麟角,自然是要跟你来讨。」鬼众张牙舞爪的怒像之下,她不畏不惧,只盯着不动声色的空华一人,侃侃而谈,「只是你一旦失了独角,万年修行也就去了大半,冥府之主的宝座只怕也坐不安稳了。」   
   「你同他之间,总是你一路稳操胜券,结局却每每是他以自损反胜过你一局。他一日不醒,你便是一日输家,舍之不肯,爱而不得。千年万年,永世如此。」殿中默然无声,墙上灯盘中的鬼火烧得「劈啪」作响,唤作缭乱的小小女鬼向他嫣然一笑,目光炯炯,「如何?用一个你,换一个他。」  
   「你倒算得清楚。」他指间幻出一朵沾了露水的彼岸花,苍白的手指半掩在黑色衣袖之下将殷红的细长花瓣一一抚过,被黑衣衬得越发显得白的脸上细细地荡开一抹笑,嘴角微勾,狭长的眼眸中精光毕现,「我答应你。」  
    桑陌,我曾说过,我要压上我的所有,赌你的爱恨。 

17  听到有人问他:「至亲、好友、知交,这位公子,你祭祀的是谁?」   
   「故人。」他答得从容,低头看着手里的火苗,长长的发丝遮住了脸庞,「亦是我的爱人。」   
    桑陌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他兀自答着旁人的问话:「我答应过他,每年冬至为他烧一份供奉。这样……他……就不用再去拾旁人剩下的。」   
   「我一直没有告诉他,当年看他自己为自己烧供奉时,我便开始在乎他……」 

18.原来,所谓的死心塌地,所谓的生死与共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楚则昀,桑陌不过是你手中一件最趁手的兵器,指哪儿打哪儿,例不虚发 
 
19  桑陌、桑陌,楚氏皇朝再也回不来了,梓曦、则昭、则昕、小柔……谁都不再是过去的那个人。仇怨也好,恩情也好,谁负了谁,谁欠了谁,一切都归罪于谁……只有你一个人记得,苦苦被过往纠缠,却没有人会来同你辩个明白,守候于苍凉岁月的痛苦莫过于此。 

20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坏得不彻底,恨得不彻底,对自己却狠得彻底。”


苏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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